Thursday, September 23, 2010

找到自己的價值 ∼ 嚴長壽 𡦈都麗緻飯店總裁

2005年,應台灣大學校長陳維昭的邀約,我在台大的畢業典禮上做一場演講,這是陳校長在卸任前最後一次主持畢業典禮,他很希望我給孩子們一些祝福。那是一場有七千多名畢業生外加來賓和家長的演講場合,蒞臨的貴賓有立法院長王金平、當時的行政院長謝長廷,還有全台灣最頂尖的教授及學生們,我一個沒有讀過大學的企業人士,要去面對這些菁英人物做演說,心裡十分忐忑,壓力也非常大。
就在心裡揣著這件事情時,當時的台南藝術大學黃碧端校長也來邀約,希望我能去參加南藝大在同一天下午舉行的畢業典禮。我第一個反應是「不行」,同一天的時間南北兩場,台大的演講已經讓我焦慮,實在沒有時間準備另外的演說;再者,儘管我有許多好友都是藝術家,我對他們也充滿了尊崇,但是面對這些即將走出校園的年輕藝術家們,我何敢夸夸其談?
黃校長感受到我的猶豫,畢竟是教育專家,他不壓迫的給了我考慮的時間。幾天以後,有一些訊息在我腦袋裡萌芽發酵,思路越來越清晰,我不但答應了這場演說,甚至心中充滿了期待。
六月四日那天,早上我在台大演講結束,立刻搭飛機南下,來到南藝大。
到了會場,可以想見,空氣中浮動著青春的歡欣愉悅,一個個戴著方帽子的青年朋友們端坐在台下,卻壓抑不住雀躍的心靈,騷動的、輕佻的,今天是屬於他們的日子,船即將揚帆了。
台上是誰已經不重要了,今天他們是初次掌舵的船長。
看著台下一張張年輕藝術家的臉,我有滿心的祝福,但是在船離開避風港之前,我想他們還需要最後一次叮嚀。
於是,我提出了第一個問題,我說:「親愛的同學,首先我恭喜大家今天完成了階段性的學業。我今天從台北趕下來,如果大家原諒我的直率,請讓我用最真實的語言與你們溝通……」前排的同學不說話了。
我接著說: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,我想今天畢業典禮結束,從明天開始,你們之中,至少有一半的人是找不到工作的!而且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找到工作!」中間幾排交頭接耳的同學也安靜了,我看到幾百雙眼睛盯著我,眼睛裡有不解、有疑惑。
但是震撼教育還沒結束:「更殘忍的一點是,可能台灣根本沒有給藝術家工作的機會!」這時候,全場的同學都靜默了。
這是什麼日子?台上的講者給的不是璀璨煙火,卻敲了一記警鐘。
我沒有放鬆,繼續說:「親愛的同學,如果你認為過去你在學校所學的一切,只是一個謀生的工具,你將會非常失望!」
畢業就是就業考驗的開始,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什麼工具,僅僅把所學當工具「換口飯吃」,投入社會後你不僅會失望,可能也要遭遇一連串的打擊!你想要進國家的兩廳院工作,會發現已經有一群國外深造回來的高手在排隊等著職缺;你想要開音樂會,卻借不到場地,即使借到了四百人的場地,你會發現竟然找不到一半的觀眾入場;你想要開畫展,沒有人青睞;你想要加入舞團跳舞,但微薄的薪水連肚子都餵不飽。
你會發現自己茫然的站在十字路口,挫折感壓得你挺不起胸膛,接連的打擊讓你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,你對自己過去所學的開始疑惑,甚至你會認為在學校的一切都變成無意義的投資。於是無奈的選擇之下,學音樂的同學就去教下一代學樂器,教授結束,你再鼓勵他們去考音樂系,考上音樂系好不容易又畢業了,他們跟你一樣仍然面臨找不到工作的窘境,於是他們又只得再去教下下一代學音樂!周而復始,每下愈況。
「各位同學,這真是一個非常沒有成就感的工作啊!」空氣凝結了。驕傲收起來了。我還看到一張張佈滿焦慮的臉。
各位同學啊,問題在哪裡?
如果,你認為你的所學,只是一個就業謀生的工具,而不明白它真正的價值,那麼畢業後,未能立刻找到工作,你沒有權利抱怨,沒有人欣賞你的音樂,你沒有權利抱怨,沒有人買你的畫、沒有人看你的舞蹈,這個時候,你也都沒有權利抱怨!
「因為,你們真正擁有的,不是一個『謀生的工具』,而是一份『感動人的工具』!」
這個感動人的工具,除了用來謀生就業,真正重要的是,你自己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在這工具上,你自己是否曾被它感動?
如果這感動人的工具,在你的胸中有股澎湃激昂的力量,你會不會急於將此工具用來感動人,盡到感動人的責任?你是不是心甘情願、甘之如飴的想要影響更多人「投入」這個認知,而且把藝術變成滋潤生命的工具?尤其當你看到台灣的社會在這麼浮動的時候、價值觀這麼混亂的時候,當上從高層的領袖、下到基層的公務人員都因為缺乏人文素養,而無法讓自己的心緒安定下來的時候,其實這個社會是非常需要你們這樣的藝術家,走向社會、感動別人,幫助人們找回沉靜思維的力量。
但是如果你自己都不清楚自身的價值,不了解自己所擁有的工具,你就沒有權利抱怨!
改變你的心態,走向台灣每一個偏遠的角落,用藝術去感動每一個需要的人們!這時候你會發現工具不只是工具,這時候你會發現生命從這一刻開始有了意義、世界從這一刻開始才是你的!
台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。
同學的眼睛發出了熱情的光亮,微微閃著淚光。
第二天我收到了許多同學們的信件。他們告訴我,學習了藝術這麼多年,懵懵懂懂,昨天的演講竟如當頭棒喝,讓他們找到了自己的價值。
演講終會結束,那些回響卻教我久久難忘。我想台灣有更多的年輕學子們需要一些鼓勵、一些提醒、一些叮嚀,這是我決定再次寫書的初衷。
台灣沒有理由讓「政治」變成生活唯一的希望,大家都在等,等接任人的立即表現,等下一場選舉、等一次翻盤的機會,把責任、把契機都交給選票去決定。可是,親愛的年輕朋友們,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等待蹉跎?只有你是你自己的天使,為什麼我們不能在等待政治人物改變的同時主動去審視自己、審視環境,找出自己的優勢、自己的責任,告訴自己應該怎麼去面對!
如果說《我所看見的未來》是對有權力、有影響力的人以及關心台灣的朋友一些獻曝的建言。那麼這本書就是給所有即將踏入社會的青年人一份真誠的禮物。
用熱忱激發你巨大的能量
熱忱如何而來?其實它早已存在每個人的心中,當你能對最小的工作環節抱持著用心的態度,熱忱就會被勾引出來,然後你會發現原來熱忱是用不完的,你越激發它,它就越能產生巨大的能量。
關鍵字:熱忱!
在說明熱忱之前,我想先提一個故事。
有天晚上,我看到電視製作人王偉忠,和他旗下的幾個模仿藝人接受訪問。
談起工作,那些藝人七嘴八舌的爆料,說工作中的王偉忠就像個暴君一樣,每個人都曾經被他狠狠地「修理」一番。據說有個女編劇,當初她把寫好的劇本拿給王偉忠看,王偉忠沒翻幾頁就把劇本往地上用力一丟,大罵「寫什麼爛東西!」她嚇死了,只得一邊哭,一邊趴在地上改寫。
另外一個藝人九孔,他一心想演戲,就跟著朋友進到攝影棚,希望能有機會在螢幕上露個臉。去了幾次,總是被晾在牆角。
有一天發怒的王偉忠突然一回頭看到他,覺得這個人怎麼長得這麼奇怪,大聲咆哮:「這個人是誰帶進來的?」現場沒人敢回話,九孔更是愣在那裡吭也不敢吭一聲。王偉忠瞪著他,隨口就說:「沒有角色可以給你演。想演戲,你就演隻『蚊子』吧!」
現場一片靜默。事情至此,有兩個可能。第一個可能,有些人會覺得簡直是奇恥大辱,我是來工作的,不是給你羞辱的,大不了不做了可以吧!轉身就走,從此死了這條心。
但是九孔選擇了第二個可能。他愣了幾秒鐘之後,臉部肌肉開始抽動變化,他瞇起眼睛、尖起嘴巴,雙手當翅膀飛舞,口中發出了嗡嗡的叫聲——他真的演活了一隻蚊子!當然,他也得到了工作。
訪談中還有邰智源、郭子乾等藝人,也都有自己的演藝工作「心酸史」。
這些人都是很皮的人,但無論是哪種機會,即使要他在地上翻滾,要他盡可能的醜化自己、演一隻蚊子,他都願意。為什麼?難道真的有人願意被人羞辱嗎?
當然不是,而是對他們來說,對這份工作的熱忱,超越了自己在這過程中所遭遇到的無論是體力還是心智上的勞頓。在這些成功表演者的心中,沒有所謂「羞辱」,有的只是「考驗」與「我一定要通過考驗」。
因為熱情、因為他們熱愛演藝工作,使他們接受一切合理與不合理的磨難和試煉。是「接受」,而不是「忍受」。如果你在忍,表示你工作的熱忱還不夠大。
無論從事哪個行業,光有能力還不夠,光是夢想也沒有用。有沒有全心全意投入的熱忱,才是工作成敗最重要的關鍵。

第十一章 擁抱天空下的星子
生命中隨時都有讓人感動掉淚的事,他們像是上天一不小心失手墜下的星子。有時我會覺得為什麼不多做一點?多付出一點?也許你伸出一隻手,也許只是輕輕一扶,重新讓他們站上天空,這根本不是了不起的事,但你卻得到了整片星空。
1.一封來自母親的信
2007年5月2日晚上,我在台中有個約會。約會是很早就定下的,與業務無關,我要和兩位素昧平生的母親一起吃晚餐。
去年我收到了一封信,信中附了一本我的書,寫信人希望我能幫她在書上簽名,並且寫幾句鼓勵的話,因為她要把這本書送給另一個人。
我被她的信吸引住了。她說她是一位三十幾歲的媽媽,平常工作時間較忙,就把女兒送到安親班給老師帶。安親班裡有個五十幾歲的女老師,是一個有教育熱忱又很有愛心的人,老師非常疼愛她的女兒,就像親孫女一樣照顧,讓她感到很放心、很安慰。
有一天這位老師請假沒上課,後來輾轉得知她得了腦瘤,這位三十幾歲的媽媽就馬上去安慰她。
人生的道路上有千百個轉折,兩個非親非故的人,竟然在不同的轉折點上,找到了生命的共鳴。
那一天,她們聊到抱頭痛哭。有感於這位老師為自己女兒的付出,這位媽媽就對老師說,以前你照顧我的女兒,現在請你把我當作你的女兒,換我來照顧你。這位曾經在榮總工作過的媽媽,於是每回陪著生病的老師去醫院看病。
接下來的日子,這對忘年之交就像親人一樣,互相扶持,互相照顧。後來有一次閒聊到閱讀,才知道她們還有一個共通點,她們都是我的忠實讀者。
這位媽媽心中就有了一個主意,她想給這位老師一個意外驚喜,送她一本我的簽名書,讓她在病中得到安慰與鼓勵,於是就寫了這封信給我。
看完這位母親的信,我的心馬上熱起來,我感動於這樣人與人之間的愛與慈悲,老師愛護學生如同孫女、媽媽照護老師如同母親,我們的社會缺少的不就是這種互相親密、互相扶持的力量?於是我不但寄回我的簽名書,我自己也想給這位安親班的老師意外驚喜和鼓勵。
我回信告訴這位母親,我說我覺得單單一本書好像是不夠的,能不能讓我也來加入驚喜行列,由我作東,請你們一起到台中亞緻酒店住宿一晚,當晚我也會出現,然後我們一起有個晚餐約會。
這位母親立刻又回信給我,她說她從來沒想到只是因為一封信,我竟然就給她這麼大的驚喜與力量。其實我想告訴這位母親,她才是了不起的。我不過是花一天晚上的時間陪她們,而她付出的豈只時間而已。
後來因為老師治療腫瘤必須開刀並接受化療,我們好不容易才敲定了時間。 見面的那天,我依約驅車前往台中。我的心裡其實帶著一個小小的黑影。那是剛剛得到消息,因為我反對興建蘇花高的態度,隔日將有立委帶著花蓮的鄉親北上到亞都飯店來舉牌抗議。
會發生什麼事情?會比舉牌更激烈嗎?我不知道。直覺告訴我,這樣一個約會,我不能缺席,即使隔天有許多紛擾的事等待著我去面對,但是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的呢?
我跟這兩位母親見面,表面上像是我在鼓勵她們,可是我心裡很清楚,被鼓勵的人是我,她們跟我分享她們的心情,分享她們那種人與人之間的關懷與信賴,這些豐厚的情感,她們毫不吝嗇的給予我,讓我感動。
她們幫助了我,讓我看到人心之間真誠對人的一面,也讓我覺得我的生命更有意義,當我還有一些殘餘的價值可以付出的時候,就應該堅持去做對的事。
我看著她們的笑容,即使知道隔天我會看到為了蘇花高、某些不同立場人物的表達,但她們的笑,讓我覺得世界還沒那麼悲觀,即使是面對與自己看法不同的人,也還值得多付出一些寬容與體諒。
2.丈夫的眼淚
九二一大地震過後,我到災區去做了幾次演講,除了談到如何重新包裝南投,振興當地的觀光產業外。最重要的是,我覺得發生這樣的災難,人們最需要的是關懷,所以我想去跟災民們站在一起,鼓舞他們。
演講之後,有一位災區母親寫信給我,她說因為聽了我的演講,所以想看我的書,她去書店找到了,但站在那裡卻猶豫了。
一隻手捧著書看,一隻手在口袋中掙扎著,那裡是一家人的生活費,買書是多麼奢侈的浪費。一次一次她走進書店,站著閱讀,然後離開,最後才靠著每日省下的一點點菜錢,終於買了書。
(很久以後,新聞報導某家百貨公司門前,有一群為了搶買名牌包包的民眾竟然打架、踐踏,甚至送醫。我突然想起在台灣地理中心曾經有一位母親,面對著殘破家園,她在生活糧食與精神糧食之間,躊躇又徘徊的身影……)
她寫給我的信,字跡清秀,工工整整,足足有六七頁長,說著她自己的故事。她說她先生是農專畢業的,她自己則是高中畢業,還有一雙兒女,一起經營家裡留下來的茶園,生活恬淡平實,不忮不求,她以為,生命應該會這樣好好的走下去。沒想到夜裡的一場天搖地動,震碎了一切。
她的房子全垮了,茶園灌溉用的水塔也倒了,更不堪的是整片茶園橫切裂開來一個地縫,一切都完了。什麼都沒有了。
不得已,他們只好到臨時搭建的組合屋住了半年。之後,政府撥放補助,於是他們想回到原來的地方從頭做起,重新再來。但當時補助錢不多,他們必須貸款,再跟朋友借了一些錢,才把房子蓋起來。原本在餐旅學校讀書的女兒,很懂事,因為經濟因素休學,到溪頭的米堤飯店打工,多少補貼一些家用。
心傷仍在,但他們很努力的一點一點縫合。正當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希望,沒想到地震的餘悸猶存,颱風又來了。
2001年的桃芝颱風,從花蓮秀姑巒溪登陸,橫掃花蓮後,越過中央山脈,一路撲向南投。連續六個小時的豪大雨,引發嚴重的土石流,瞬間吞沒了屋瓦房舍、農田林地,帶走兩百多條人命。
又是一夕之間,女兒打工的米堤飯店被巨大的土石流淹沒,接著他們重新蓋好的家又垮了。
重建家園的夢又破了、碎了。什麼又都沒了,還留下債務。
那天清晨,她看見她先生站在已經傾倒的家的後院。一個大男人眼淚一直掉一直掉,然後自己擦眼淚,手一擦,眼淚又掉了更多……。
她在信中說,作為他的妻子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。她說:「總裁,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寫封信給我先生,給他一些鼓勵。」
這封信看得我熱淚盈眶,立刻就寫了回信。
我跟她的先生說:你或許是一個非常不幸的人,失去了家,失去了事業,失去了許多有形的財產,但是我卻也看到了你擁有許多有錢有勢的人都得不到的富有。
你擁有這樣一個懂事的女兒,願意為了家庭放棄學業;你更有一位這麼體貼的妻子,她如此關心你的感覺,深怕你無力振作,希望我來鼓勵你,希望帶給你希望與力量。
面對命運那樣無情摧殘的這對夫婦,我的信多麼卑微。
我們落榜、我們失戀,我們被上司構陷、被同儕排擠,我們志不得伸、我們一分努力得不到一分收穫,我們頹廢了、就要放棄了。但是我們不曾想過,有一家人被命運的手操弄著,在黑暗中連續兩次把根都拔除,那樣的挫折如何承受?就連對他們敞開心肺大喊一聲加油,都會被淹沒在滾滾的巨流中。
我只能盡我的力量有時間便寫信,看到國外好的茶葉產品就寄給他們參考。
我沒有想像到的是,幾年的光陰過去,這家人展現了驚人的韌性,他們不但又一次重建了家園,也重建了茶園。在裂縫的土地上,長出了向陽的新茶。
不時我會收到他們寄來新採成的茶葉,這家人正朝著精緻產品的方向努力。沏一壺茶,一心二葉在滾燙的水中緩緩舒展,我的心又一次熱了起來。
他們一定不知道,他們是我心目中的天使。
3.天使小孩
關於九二一,還有另外一個故事。
很多年前我因為手汗的症狀,到醫院做胸腺的開刀,一大早開刀房的門口就有很多人在等待,有些是等著開刀,有些則是一臉焦急的家屬等待自己親人開刀的結果,那時我太太陪著我。等我進了開刀房後,我太太看到有位母親在一旁不停地掉眼淚,看著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女孩被送進了開刀房。
我太太忍不住就去安慰那哭泣的母親,原來小朋友得到的是一種罕見疾病,一開始肌肉無力、肌腱的反射緩慢,最後肌肉一點一點的消失,直到骨化。
等到我從開刀房被推出來到病房,全身麻醉漸漸退去,呼吸時傷口還非常疼痛,我太太就急著告訴我,剛才在開刀房外遇見的事。她說等你稍微好一點,我們一定得去探視隔壁病房的母親和小女孩,看看能否幫上什麼忙。
隔天,我可以下床了,就忍著痛,跟她一起去探視。我看著那鎮日守著孩子的母親,擔憂疲累全都寫在臉上。我想既然是這麼罕見的病,除了已經有的治療,也許可以嘗試多方諮詢第二個意見的診治,而且她們家不在台北,車程奔波格外辛苦,就提出建議,安排她們住到亞都飯店,並請託我熟識的醫師幫忙做了深入的檢視。
這樣在幾位不同醫師的聯手下做了幾次醫療,雖然沒有使小妹妹的肌肉完全恢復。但幸運的沒再惡化,她們也就回去了埔里的家,之後很久沒有聯絡。
然後九二一地震發生了,地震那天晚上,我心裡頭立刻想起了在震央的她們,我試著打電話到她們家,但已經沒有人接電話,我只能暗自祈禱希望她們母女平安無事。地震後大家忙著救災,九二一不是中部人的事,這塊土地上的人都不能置身事外。
那時台中永豐棧麗緻酒店的蘇國垚總經理跟我聯繫,他說災區缺乏食物,於是我就快速集合了台北的旅館業,把所有的救災物資集合到濱江公園,叫了好幾輛卡車,火速運到中部,然後由蘇總押車,深入災區發送。
當飯店同仁在那邊照料災民用餐,其中有位災民看到蘇總,就問他說你是亞都飯店的人嗎?蘇總說是啊是啊,那個人黯然的說:我認識嚴總裁,你可不可以幫我告訴總裁,我的小朋友在地震時被壓死了……
我接到消息,一時之間無法言語。
我想到人生的無常,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,好不容易逃過病痛,卻躲不掉天災。這小女孩讓我久久無法忘懷!
等到又過了一些日子,有一次我到台中的大學演講,演講結束,正在幫同學們簽名的時候,突然其中有位女同學拿了一封厚厚的信交給我。她很客氣地說,嚴總裁這個請你等一下看。當時還有學生在排隊,我也沒多想,就將信收到口袋裡。
等我上了車離開學校,猛然想起這封信,連忙翻出來閱讀,原來交給我這封信的女孩竟然是那個小妹妹的姐姐。
她說:嚴總裁,我妹妹已經變成天使了,但是我很想告訴你我們從來沒機會說的話,我媽媽跟我的家人都非常感謝你,感謝你對我們的關懷……
我的眼眶紅了!我自認為什麼都沒做。
生命中隨時都有讓人感動掉淚的事,有時我會覺得為什麼我們不多做一點、多付出一點?當你看到因為你伸出的一隻手,也許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,可是你所得到的竟然這麼多,你自己是最大的受惠者。
這並不是說因為你得到別人的感謝而覺得受惠,而是在同為人類的處境,我們必須共同創造人性美好互動的可能,我們同情、我們慈悲,當我們肯繼續對人付出關懷,這種美好就會存在,如此我們的社會就永遠會有希望,會有未來。
結語:生命的價值
很早之前,我就為自己預立了遺囑。
簡簡單單一百個字,竟然也就交代完畢,無愧也無憾。
有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接受電台記者的訪問,記者問我的座右銘是什麼。我說座右銘從小到大每個時期都不一樣,講起來真說不完。他接著又問,那你的墓誌銘是什麼。我不假思索,立即回答:「我沒有墓誌銘,因為我連墓碑都不要!」
記者睜大眼看我。
我告訴他:「我早就寫好了遺囑,等到那一天來臨,就把骨灰撒向大海,什麼都不需留下,一切簡單就好。」
這樣的決定,並不表示我是一個灑脫的人,而是我想強調,當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,重點不是做完之後有沒有人會記得你。
你生命中所做的每件事,不是為了要留下碑文,期待別人的懷念或是歌功頌德;你的奮鬥、你的努力,儘管除了天地,無人知曉,你都仍然願意以同樣的熱忱去付出。更重要的是,你自己是不是在當下充分享受了那些付出的過程。
涓涓滴滴,如人飲水,只有你自己靜下心來時最知道。
在人生最後的終點上,不管你從事何種行業,你是個總裁、公務員、藝術家或是勞工。我們要問自己的是:我有沒有因為樂在這個「位置」上,而讓自己的生命變得充實而豐滿?
生命的價值不在於一個人的名聲、財富、權勢的有無,也與偉大不偉大無關,而是你是否認真的在過程中盡心盡力,讓自己沒有遺憾。
我想舉兩位我非常欽羨的人物為例,他們都把自己發揮得淋漓盡致,充分展現生命的光彩與活力。
第一位是大家所熟知的美學大師蔣勳先生。蔣勳在繪畫與文學方面傑出的成就不需我多說,眾所皆知。五十歲那年,他決定辭去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,專心做一位「自由人」。
系主任是多少學者想追求的職位,它象徵著在學術上一定程度的肯定與位階,有好的名聲、有穩定的生活。事實上蔣勳也樂在教學,帶領著學生上山下海尋訪美的感動。然而最後他選擇不要了,很多人無法理解,不少人會問:「為什麼?」
為什麼?因為蔣勳覺得生命中還有許多重要的事,比系主任的頭銜更值得去追求與探尋。
他一方面專注於創作,每年空出一段固定的時間潛心繪畫;另一方面他南北各地演講,著書不斷,就為了致力提升民眾美的觀念與實踐,讓更多的人能夠來欣賞生活與藝術的美。這些年來,無論是他的畫展,或是演講、著述,都吸引極多的觀眾與讀者,影響廣大,蔣勳讓「美」重新在我們的生活中活了過來!這種成就有時候是無法以數字度量的,但正因無法度量,這樣的心更顯偉大!
第二位是前亞都飯店的總經理蘇國垚先生。國垚是我非常得力的左右手,也是我極力培養的接班人,就在他即將在事業上達到高峰時,卻毅然決定要離開他耕耘了二十多年的旅館服務業,聲望與權力都在眼前,一蹴可幾,他卻不要了,很多人也不敢相信。
大家也很想問:「為什麼?」
為什麼?我百般地慰留,但也在與他溝通的過程中,對他充滿了敬意。
蘇國垚告訴我,他對自己的生命規劃很清楚,工作二十年,接著教書二十年,努力學習了、也要認真付出,然後一生也就足夠了。我記得那時,台南麗緻飯店剛要開始,他受我請託,勉強將計畫延後了兩年,等飯店營運穩定後,他毫不戀棧,立刻打包到高雄餐旅學校教書。
他所追求的並不是一個「職位」,在乎的也不是「薪水」,而是讓自己的生命更完整,且因為給予而熠熠有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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